第七 太昊陵称谓之始

2016-12-14 17:28:09  25

太昊陵的称呼是怎样来的?

“陵”是什么?古时把石头山称为“山”,把小而尖的山称为“岭”,把大土山称为“陵”,把夹在土山中间那些高高低低的小土山称为“丘”。按照这个关于“山” “陵” “岭” “丘”的原始概念,人祖坟是一个高大的坟、高大的土山,是龙族心目中的大山。

“陵”本身是一个词义的引申变化与借用。《尔雅·释地》中对“陵”的解释是“大阜为陵”,“大阜”就是“很高的山”的意思。《尚书·尧典》中的“浩浩怀山襄陵”,说的是大水就要淹过高山,这里“陵”也是“山”的意思。1976年发掘的殷墟五号墓,是殷代武丁的夫人妇好的坟墓,“妇好”这个名字在甲骨文中出现20多次。其墓圹上夯土的房基,大小与墓圹基本相等,房基上面有排列整齐的柱洞,洞内埋有卵石柱础,房基外侧有成行的夯土柱基,可复原为一享堂建筑。墓上的夯土台基不断增高,成为名副其实的坟堆。妇好墓的考古发掘说明了下列两个问题:

1.在殷代,葬俗已出现土葬、坟墓葬,坟墓也出现了;

2.在殷代,为了祭祀死者已经在坟墓前建庙祀了。

在殷时虽不称陵,但坟墓已经出现了。到了西周及以后,孔子看到的坟堆有方形像堂基的,有长方形像坊的,有作覆斗形如夏屋形的,还有断面若三角形,形成斧形的。从文义上推测,以上当属流行的几种坟的形式。

《艺文聚类》记载:“孔藂子曰:陈惠侯大城,因起陵阳之台,未终而坐法死者数十人。又执二监吏,将煞之,孔子適陈,闻之,见陈侯,与俱登台而观焉,孔子曰:美哉斯台,自古圣王为城台,未有不戮一人而致功若此者也,陈侯默,赦所执吏。”春秋时代,从陈惠侯加固扩大陈城,“因起陵阳之台”,周子游列国见陈侯,登上了“陵阳之台”,即登上了太昊陵南面的高台,可见在孔子之前,已有“陵”的称呼了,“人祖坟”已称陵。从这里也可知太昊伏羲陵历史悠久。

周游列国的孔子将父母合葬后,便“封之,崇四尺”,即筑了四尺高的坟丘,这说明在春秋晚期封土为坟已是当时风行的一种文化习俗。

《周礼·春官》载:“以爵为封丘之度。”《周礼》是周王朝的法典,这里规定墓葬上面的封土的高低是根据死者的爵位而建的。封建帝王地位最高,那么他们的墓葬上面的封土也是最高,用黄土层层夯实,叫做“方上”,远看就如一座小小的高山,所以就用本意表示“高山”的“陵”来表示帝王的墓葬了。

“以爵为封丘之度”,即以地位的高低作为坟墓高低大小的标准与称谓,这是周代之“礼”。正因为“礼”,才产生了坟墓的等级,这是我们探讨的一个重要问题。“礼”的含义不仅仅是我们今天所说的人之间的礼仪,周礼的原始意义,与宗教的祭祀不可分,归宿于原始宗教。

我们从甲骨文中的历史信息可知,殷周之际,或者在殷之前,上帝与祖先合一,祖先就是人世间的上帝,人世间祈求上帝保佑必须通过祖先这个媒介。“陵”称呼的产生,有着深切的历史背景。从这里,我们可以听到历史前进的脚步声,可以听到人类走向文明的脚步声。

董作宾先生是甲骨文专家,他通过研究甲骨文,在《中国文化概论》中得出的结论使我们知道,殷代是原始宗教的祖先崇拜:

1.祖先崇拜是殷人宗教生活的核心;

2.殷人对祖先的看法是死犹生、亡犹存;

这是说,殷人相信人体可以不存在,但是“精灵”还是存在的。

3.在殷代就有厚葬的风俗;

殷人厚葬,主要是因为祖先可以降祸授福。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殷人祖先崇拜所表现的是原始宗教意识,感恩报德的道德意识,是经过天神的道德化、宗教的人文化转变之后,由孔门附加上去的一种伦理解释,所谓“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4.殷人崇拜祖先的另一个原因是祖先可以直接晋谒上帝,祖先是上帝与人世间交流的主要媒介。

因祖先成为上帝的代表,因此在卜辞中反而不见祭祀上帝的记录。“不见”的原因,可能诚如20世纪郭沫若先生的理解:“殷人的神同时又是殷民族的宗祖神”“至上神是殷民族自己的祖先” 。

在殷商时代,上帝就是祖先,祖先就是上帝。殷人的上帝与祖先是一统的,这就是殷人的原始宗教祖先崇拜。在周代原始宗教发生了重大变化,上帝和祖宗神开始分离而独立存在。与祖宗神分离后的上帝在周人心目中是公正无私的,是“监观四方,求民之莫”的万民之神。

关于上帝,《诗经》里记述了周代流传下来的民歌。这是民间的,不是官方的,是孔子从3000多首民歌中删定后所剩的三百首中的一首。我们可以看一看关于上帝崇拜的民歌,简直是连编累牍:

《诗经·大雅》中的《皇矣》说: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

“监观四方,求民之莫。

“维彼二国,其政不获。

“维彼四国,爰究爰度。

“上帝耆之,憎其式廓。

“乃眷四顾,此维与宅。”

用今天的白话文大意可释为:

伟大而光明的上帝啊,赫赫威严着天下。

日月的眼睛监视着大地上的所有人,人的要求你无所不给。

那个灭亡的夏殷,都是不给百姓做好事、上帝你惩治的结果。

上帝日日夜夜巡临四方,监视天下所发生的善恶之事。

上帝您偏爱的是天下周朝的大统一,憎恨的是天下分裂。

上帝眷眷严厉地四面环顾,只有这才是上帝所期望的选择与归宿。

《诗经·大雅》中的《蒸民》说:“天生蒸民,有物有则。”用今天的白话文大意可释为:上帝生下万民,万物循天则才能生存。

《诗经·周颂》中的《维天之命》说:“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用今天的白话文大意可释为:只有上帝的意志,才能创造美好的一切。

《诗经·周颂》中的《昊天有成命》说:“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用今天的白话文大意可释为:上帝早就有命令,让文王与武王继天而王。

《诗经·周颂》中的《我将》说:“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用今天的白话大意可释为:我将供品献上祭台,虔诚地贡上牛羊,只有上帝才能保佑我。

从周代流传下来的这些民歌可知,周代对上帝的崇拜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上帝管天、管地、管人,天下万民都是上帝所生,天下的一切都是上帝的恩赐,连周文王、周武王都是上帝的安排。

同时又可以看出,周朝推翻殷商以后,周代新统治者不仅没有表现出骄傲自居的趾高气扬的样子,反而显得十分谨敬,为如何永保周室王位而忧心仲仲。尤其是夏、殷二朝的相继灭亡,更使他们难解其因。

夏、殷二朝也和周人一样曾承受天命,也曾有过“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袛惧,不敢荒宁”的王在位,最后还是灭亡了。对以往历史的反省,使周人深切地了解到天命不会永远眷顾哪一个王或哪一个朝代,于是产生了“天命靡常”或“惟命不于常”的观念。

殷代与周代的崇拜比较起来,一个明显的界限是:殷崇拜的祖先既是上帝又是祖先,而周代的上帝从祖先神超脱成为了普天下之神,成为裁决天下是非的准绳。这个观念的转变,是中国原始宗教的一个重要转变。

上帝创造了大千世界,上帝是公正无私的。因此,对周统治者来说,要想“祈天永命”,必须公平对待天下,必须仁爱天下百姓。所以,周人提出“天命靡常”观念的同时,特别强调的是“皇自敬德” “王其疾敬德”。这一时期周人的道德观念,就是王者是否敬德,要监之于民的。

《尚书·无逸篇》言周文王“怀保小民,惠鲜鳏寡”,即言周文王之敬德。《召诸篇》亦明言天之所以命有德者,是因“天亦哀于四方民”。

上帝是公允的,天下的人人都能享受上帝一份公允的阳光,上帝不要求回报,所以上帝才广受天下人的尊敬与崇拜。承命的王者有“德”才能与“上帝”相呼应,只有为天下人人善施,这样的王者才能得到上帝的护佑。周人这种观念是“以人为本”的人道主义的黎明,较于殷代仅仅的祖先崇拜,是一大文明的进步。

这个指导治国的理论,安定了当时周代的政治秩序,引导了周代的政治行为,重要的是开启了中国人道精神及道德主义的政治传统,它是中国“天人合一”理论的雏型,这个理论保护了周室江山800年。 

历史是发展的,是螺旋式前进的。周代的天子不可能都一样的能为下民。到了周厉王与周幽王的时候,二王失德,周室腐败,灾祸连年,人民受难,天下怨声载道,周代原先高高在上的上帝被亵渎了,天下人人受到灾难不相信上帝的伟大了,伟大的上帝怎么会不保佑天下人呢?因此,其地位也逐渐下降为与鬼相伴。

周天下失去了上帝的信仰。信仰乱了,没有了主宰。天下大乱,是坏事,也是好事,该乱的时候,就要乱,如果该乱的时候不乱,历史就不前进了,就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正是在天下大乱中,才有比较,才有鉴别。在比较鉴别中,历史又前进了一步。

没有统一信仰的民族,注定要灭亡;没统一信仰的天下,必然大乱。

到春秋前期,人与上帝之间,不但轻重易位,人甚至成为上帝的主宰。宇宙间的主宰只有一个,那就是上帝。人世间的上帝,只有一个,那就是一统天下的天子。天下争霸,都想当天子,宇宙间的那个上帝就管不下了。人世间没了天子,没有了统一,于是乎,这就是孔子所说的“礼崩乐坏”,周代铁打的江山陷入了天下大乱,历史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就是春秋战国天下大乱500年。

为什么天下大乱呢?因为周天下“礼崩乐坏”。没有了信仰,没有了上下秩序,怎么不乱呀!

孔子疾声大呼的“克己复礼”的“礼”是什么?许慎《说文》:“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尚书》中的《洛法》《君爽》等篇都是周代文献,“礼”皆指祭祀,祭祀有一套仪节,祭礼的仪节即为“礼”。在某些方面可以说祭祀就是“礼”。古人的观念,只有祭祀才能得到上帝的保佑,才有一切。王国维在《观堂集林·殷周制度论》说:“周之制度典礼,实皆为道德而设。”在周代,周人已在礼中注入了人文道德的观念。我们认为“礼”是社会结构、社会秩序、人伦道德规范的总和。

有了“礼”,就能安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了“礼”,就乱人、乱家、乱国、乱天下。

周代的治国理论所依托的《礼》《乐》《诗》《书》的传统以周文王为象征。周文王500年后,孔子出世。圣人出,如何救世,如何治世?孔子继周文王而绍承天命,希望周人的天下,永远不要走上夏、殷覆亡的命运,以复兴周道为己任,上帝的天命成为他精神上的一大支柱。在周人“天命靡常”的观念中,天公正无私,它仍然高高在上,权威依旧。在孔子“文不在兹乎”、“天生德于予”和“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的自信中,认为“己之道,即无所欲行于世之道”。前者的主宰仍是天,后者已是天从人愿,人自身已成为主宰。孔子建全了“天人合一”的理论,整理或删定“三礼”,三礼指《周礼》(又名《周官》),《仪礼》《礼记》。《周礼》是一种政治社会的全盘设计,是一种乌托邦的理想社会。

我们从上述可知中国原始宗教及其转化的过程,奠定孔子人文主义的基础;周文王的传统,提供孔子历史的动力与文化秩序重建的资源;周公其人成为孔子心目中立德、立功、立言的伟大典范,激发了孔子人道主义的救世热情,成为了孔子“礼让为国”以及“以礼治国”的理论基础。

孔子从作为“礼”之主体的“仁”上开出一片人文主义的新天地,使“礼”具有“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的巨大功能,这也就是孔子心目中的周礼。 

《论语》记载:“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予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周礼”是孔子寻求救世、治世方法的经典,是由伏羲时代的上帝崇拜,到殷代的祖先崇拜,到周前的上帝崇拜,历周厉王、周幽王后的乱世,长期的本源文化演变而总结的历史经验,是中国本源文化——伏羲文化的回归,是中国文化完整的 “天人合一”的理论。孔子的《周礼·春官》所说“以爵为封丘之度”,是“礼”,遂成为千古定制,成为了“法典”。从此,帝王的墓葬的专称就是“陵”了。依规定皇帝的墓可建九丈高,诸侯的称“冢”,不得超过六丈,大夫的墓称“坟”,老百姓的墓称“墓”,不但要称为“墓”,还受限在三尺以下,否则就是违法,要受处罚。

在阶级社会里,人分王、侯、大夫、百姓,三六九等,有尊卑、上下之分,这些少数的贵族,在大多数人的白骨上建筑了他们的人间天堂。即使人死了,不屑说要民陪葬,大量的随葬品供他们死后享受,在阴曹地府他们与百姓也有区别,人死后同样等级森严,连坟墓也有别称,因死者的身份、地位而称谓不同。坟墓因死者身份尊卑而衍生出许多不同称谓,这就是“秩序”。

太昊伏羲陵称“陵”,从《周礼》立法,就由殷代的“人祖坟”称“人祖陵”,即太昊伏羲陵。如果周时不称“陵”,孔子从魏国到陈国后,不会登上“陵阳之台”。历史的真相是:从周代起,“太昊伏羲陵”的称呼是一代接一代的通称,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