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履迹生伏羲”发微

2012-7-26 10:35:20  1086

一、华胥内涵及其意义
  关于伏羲氏的诞生,《太平御览》卷七、八引《诗含神雾》说:“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宓牺。”
  宓牺即伏羲。伏羲的父亲是雷泽岸畔的大脚印,母亲是华胥氏。这一则感生神话,知母而不知其父,母亲华胥氏,也作赫胥氏,华,赫同意,义为“赫赫光华”,形容光华而艳丽的花朵。开花结果,果囊中包裹着籽核,是未来的新生命,就如晨曦初见,包裹着即将新生的太阳,故伏羲也直言“包羲”。据此,华胥氏即花胥氏,华、花一字,本源於花图腾的鲜艳花朵,如日之晔。《说文》:“胥,蟹醢也。”陆思贤先生说:“华胥也即‘花醢’,今言‘花蜜’,华胥义为光华而又甜蜜的花朵,伏羲氏的母族是一枝花。伏羲一作宓牺,宓一音蜜,概有袭母名之意”。[1]
    宫玉海先生说:“历史上说伏羲氏之母居于‘华胥之渚’,少昊金天氏也生于‘华胥之渚’,就是莲花之洲。中国是莲花的故乡,古代人把莲花看得崇高、圣洁、认为是生命与智慧之源”。[2]
    何新先生虽然认为“华”为日光,但实质性的意思与陆思贤、宫玉海两位先生相同,即“华胥”为“日光之华,可能就是华夏民族得名的由来。”[3]
  中华民族是爱花的民族。从华胥履迹生伏羲的历史神话考虑,华、花一字,华胥应是远古民族或花部落的女酋长。花族即是华族。在北京天安门前的两侧有一对华表,是明代遗物,用汉白玉精雕而成,柱体浮雕盘龙、可名盘龙柱;柱顶上雕蹲龙一躯,也名望天吼,意为对天咆号,形象地表示了华表就是通天的神柱。关于华表的源流,1983年版《辞源》解释说:古代用于表示王者纳谏或指路的木柱。晋·崔豹《古今注·问答解义》:“程雅问曰:‘尧设诽谤之木,何也?’答曰:‘今之华表木也,以横木交柱头,状若花也。形似桔槔,大路交衢悉施焉。或谓之表示,以表王者纳谏也。亦以表识衢路也。秦乃除之,汉始复修焉。今西京谓之交午木。’”据此,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印象:华表是极其古老并对后代有深远影响的装饰物,是“以横木交柱头,状若花”的图腾柱遗物,是贯通天意民情的通天柱,是确定太阳时或太阳方位的“圭表”,故曰“交午木”。“华”这是华表得名的根本原因。研究中华远古文化,可以在华表上得到启发,或者可以说,这是打开中华传统文化奥秘的一把钥匙。中华民族的得名,反映遥远的古代有以花为图腾的华族。花、华一字,花图腾曾是氏族制繁荣时代部落联盟共同体的微帜。苏秉琦先生《华人·龙的传人·中国人——考古寻根记》是一把打开华人由来的钥匙:华人即花人。中华民族之所以成为爱花的民族,植根于遥远过去氏族标记的族花,原始部落国家成立后在国花,在花的原野上,有众多的花神,在信仰与崇拜的高度去认识她们,就是象征了中华民族的起源。[4]
  明确了远古华族与花图腾的存在,再回头看伏羲诞生神话,其内在涵意深默契合。《易·说卦》:“帝出于震”。这位:“帝”就是三皇云首的伏羲氏,以后成为天帝人祖的最高称呼,一直延用到本世纪初清皇朝的覆灭。老一辈历史学家对“帝”字已有深刻研究,郭沫若《释祖妣》引王国维、吴大澂等说,谓帝像“花蒂”之形,为“生殖崇拜之一例”。郭沫若说:
  “古人固不知有所谓雄雌蕊,然观花落蒂存,蒂熟而为果,果多确大无朋,人畜多赖以为生。果复含子、子之一粒复可化而为亿万元穷之子孙。所谓韦华 韦华 鄂不,所谓绵绵瓜瓞,天下之神奇更无过于此者矣。此必至神者之所寄,故宇宙之真宰即以帝为尊号也。人王乃天帝之替代,因而帝号遂通摄天人矣。”[5]
  花,一朵小小的花,被捧上了至尊的位置,这是星星之火的火花,如同花蒂怀胎生出了果实,子孙绵绵不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于是华族繁衍,氏族壮大,这也是“华胥履迹生伏羲”的寓意,曦光是燎原大火的先兆。

  史载伏羲风姓,司马贞《补史记·三皇本纪》说:“太皞庖羲氏,风姓,代燧人氏继天而王,母曰华胥,履大人迹于雷泽,而生庖羲于成纪,蛇身人首,有圣德。”三皇之首的伏羲氏姓风,非常有意思。韩永贤先生说:“母亲叫风华胥(花絮)”[6],那末,伏羲如同花絮中的种子一样,是从风里刮来的。花开结籽,花絮随风飘扬,落在泥窝里,即“华胥履大人迹。”花籽被泥土包裹了起来,进入冬天,大地封冻,泥土保护着花籽越冬,这便是伏羲神号冠以“伏”或“包”的寓意。《楚帛书》作“雹戏”,[7]雹字从雨从包,是说过了冬至之后,便是立春,大地解冻,微风细雨,孕育着籽种的发育成长。《易·震》:“彖曰:震遂泥,未光也。”即是说籽种刚在地里发芽,还未露出地面,未能见到光明。这是神号“伏羲”的本义。花絮落在雷泽岸畔的脚窝内,华胥因而怀妊生伏羲,华胥应是华核先祖的花神名。
  二、雷泽究竟在何处
  嘉庆一统志一八一曹州府下言雷泽即雷夏,在今山东荷泽东北。所以研究者多认为伏羲所生之地应为山东荷泽一带。荷泽也即古雷泽。《水经注·瓠子河》:“瓠海又左迳雷泽北其泽薮在大成阳县故城西北十余里,昔华胥履大迹之处也。”但《水经注·渭水》卷十七又云:“右与成纪水合,水导源西北当亭山、东流出破石峡,津流遂断,故渎东迳成纪县城东,帝太昊庖牺所生之处也。”同一书中,两种说法,这显然是矛盾的。但在众多的古籍中,有一点是相同的,不论《水经注》、《帝王世纪》,还是《通纬·河图稽命征》、《补史记·三皇本纪》、亦或是《元和郡县图志》、《史纲评要》诸典籍,皆载“生伏羲于成纪”。成纪即今以天水地区为主及周边地区,治所在今天水市秦安县东北。这是不成问题的,也无异议的。关键的问题在于对雷泽的认识上。
  除一些人认为雷泽在今山东荷泽外,还有人认为在今江苏太湖,也有人认为在今陕西兰田。本地的研究者有认为即今之西和仇池,有认为即今庄浪朝那湫,也有认为在今甘谷一带。科学地看,这些说法虽不完全错误,但皆失之偏颇。我们不能以今天人类的居住、栖息、生活的具体模式去认知古人的居栖生活情况。其实,古人的生活范围是十分广阔的。由於古代物质文明的不发达,造成了古人“逐水草而生”的实际情况。在伏羲所处的时代,已进入以农业为主的时代,而“以花为族徽或图腾形象,明显地反映了采集经济或原始农业萌芽时期的特征”。[8]古人一段时间可能在甘青高原,一段时间可能在渭河谷地,一段时间可能在关中盆地。他们不停地迁徙、转移,为的就是求得丰富的自然资源、求得氏族的生存发展。这种情况是现实的、也是可能的。但从“生伏羲于成纪”的史实来分析,雷泽不应在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山东、江苏地域,而应当与成纪地域是统一的。
  在这个问题上,著名的山海经研究专家宫玉海先生说的精辟入理。他说:“有史可考的是伏羲氏,距离现在约六千年,史书上说他母亲住在陕西蓝田。他生在甘肃秦安,以畜牧为主。这一片地带当然是黄土高原了。伏羲氏崇拜太阳,观天察地,制定历法,这是以日之运转为依据的。在西北高原,东望华山,西至胭脂(燕支)山,这正是日出日落的极地,也正符合日出东方偏南,日落西方偏北的自然走向”。[9]他又说:“华,指西北地域,大体是甘陕一带”。但从远古时看,华夏民族的先祖都与“华”有关系。《纲鉴易知录》云:伏羲氏太昊之母居于华胥之诸,而生帝。‘华胥’就是扶蕖,是莲花的古称。这个地方现在甘肃省成纪,它的北面至今还有个莲花城。宫先生所说莲花城就是今之秦安县莲花乡。我曾当面问过宫玉海先生,他明确地告诉我就是今天人们称作莲花城的地方。莲花城与大地湾东西相距十公里左右,处同一河谷。这其中蕴藏的伏羲时代的文化信息是十分丰富而明白的。显然,雷泽与“华胥之渚”是同一个东西。我们完全有理由把大地湾所在的清水河流域,以至葫芦河流域,渭水流域,甚至更广更大的区域范围称为雷泽地区。《古史辩》说:“现在河南省的嵩山以西有一种戎核居住着,他们叫‘九州之戎’。这个‘九州’并不是遍布全中国的‘九州’,九乃是中国西北部的一个大地名。它的区域大抵西从陕甘二省的交界处起,北由陇山,南抵秦岭;出漳关,北既殽函,南及熊耳之东;东到今河南中部的嵩山为止。这个区域地势险峻,自古为戎族的诸夏的杂居地。”[10]杨和森先生说:“居住在陕、甘、青高原的古羌戎,以炎帝、黄帝为首的部落,东进中原融合东夷等民族,成为汉族的前身——华夏族。”[11]有考古学者说:“说笼统些,我国西北地区的各种主要文化,都是古代氐羌及其先民的部落,部族创造的”。[12]伏羲氏族部落生活在今陕甘高原的“古西戎地”,其族别属於古羌戎。这是学术界的共识。
  《荀子·疆国篇》说:“秦西有巴戎。”著名的彝族学者杨和森通过多年的研究,认为西南少数民族中的彝族、白族、纳西族、土家族、傈僳族、羌族、普米族以及代巴人等民族皆是伏羲的后裔。他说:“可知鄂西、川东一带古代巴国的巴人原为甘南天水地区的西戎(巴戎)。天水东连陕西,南接古代巴国(今川东)。伏羲氏族的后代有一支‘降处于巴,是生巴人’表明他们已从西北迁到今川东、鄂西一带。”[13]著名学者潘光旦于更早一些时候在《湘西北的“土家”与古代巴人》一文中亦曾作过精辟的分析。他说:“……我们会看到,北至渭水流域,南至嘉陵江流域,中跨汉水及巴岭所贯穿的地带,在很早的一个时期里,都有巴人的踪迹,而这三条水都导源于甘肃、陕西南部,也都靠近第一个传说中的伏羲出生之地。”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明晰地了解到,雷泽即“华胥之渚”,它是一个很大的范围,其中心点便在成纪,也就是今天的天水。《红楼梦》中贾宝玉说自己的先人在“华胥之国”,实际道出了个中的因由。据考证,贾姓郡望在甘肃武威,曹雪芹深切了解这一点,所以才有贾宝玉言及先人在“华胥之国”之笔。我们知道,在《山海经》这部神奇的书中,包括了许许多多广为人知的昆仑神话故事:盘古开天辟地,共工怒触不周之山,女娲造人和炼石补天,黄帝创世等。而传说中的伏羲、女娲兄妹在遭遇到旷世的大洪水后,就是在昆仑高地得以躲过洪水,最终兄妹成婚,繁衍了整个人类。本人认为,“华胥之渚”的范围大到西至“咸池”(今青海湖),更是可能的。
  三、伏羲时代与大地湾文化遗址的关系
  关於伏羲时代与大地湾文化遗址的关系,虽然我们至今找不出直接的考古证据,但是众多专家、学者的研究表明,当在同一时期,当有明显的内在联系。
  著名历史学家李学勤主编的《中国古代文明与国家形成研究》第二编“五帝与文明初曙的英雄时代”对伏羲时代与大地湾的关系问题作了精辟的阐述,对伏羲神话的历史真实性也予以了让人信服的论证。书中写道:
  “现在知道,中华大地是早期人类的摇篮之一,在人类的童年时代,我们祖先曾靠采集一切可食之物兼捕捉小动物为生。后来,随着生存技术的进步,学会了猎取大兽……在采集狩猎的基础上发明了农业,进入了生产经济的时代。所以‘取牺牲以供庖厨’的伏牺氏和‘耕而作陶’的神农确是历史进程中的两个重要的里程碑。”[14]书中又写道:“而女娲,在很多神话传说中,与伏牺是兄妹婚的象征。而这种婚姻形态在历史上存在过,已没有疑义。联系‘上古男女无别,太昊(伏羲)始制婚娶’,可知伏牺还代表了从兄弟姐妹群婚,发展到排除血缘群婚习惯法的产生,出现了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所说的第二种家庭形态“普那路亚家庭”,并由此发展形成氏族制度。中国的资料,再一次证明了摩尔根关於传说时代人物的精辟见解:无论罗马那七位所谓的国王究竟真有其人或是神话人物,无论归功于他们的任何立法活动究竟实有其事或是出自虚构,这对于本文所研究的问题来说均无关紧要;因为,有关拉丁社会古代组织的种种情况仍为罗马制度所吸收,从而流传到了有史时期。我们感到幸运的是:人类进步的事件不依靠特殊的人物而能体现于有形的记录之中,这种记录凝结在各种制度和风俗习惯中,保存在各种发现和发现中。”[15]作者得出结论说:“从这样的观点出发,考察三皇五帝的古史系统,就可以排除围绕传说时代人物是否实有其人而产生的种种迷惘,直接求索三皇五帝传说所反映的真实历史。[16]
  在论及三皇五帝时期文明因素出现的情况时,《中国古代文明与国家形成研究》一书写道:“文明因素的出现及社会的变化主要表现为各地区相继出现大型中心聚落,大的面积上万平方米,而且建筑规模和质量明显高于周围的一般聚落。如甘肃秦安大地湾仰韶文化遗址中有大型的原始殿堂,规模宏大,残存面积约290平方米,有质量考究的原始水泥地面,每平方厘米可抗压达120公斤,强度相当于100号水泥砂浆地面。主室中央一个直径超过2.5米的大型火塘,可能是燃烧宗教圣火的处所。室外,正门前是一块约130平方米的地坪。研究者认为这至少是一个部落联盟首脑的驻地。各个文化都有这样一些大型的中心部落,各个文化之间都存在一定的交流和联系,透露出传说黄帝时有很多‘诸候’,存在‘万国’而且有所往来之说并非全无根据”。[17]李学勤先生的真知灼见,为我们研究伏羲时代与大地湾文化遗址的真实历史关系揭去了神话迷纱,使我们可以直入正堂溯本求源。
 有研究者认为,“综合第四地质学、古生物学、海洋地质学、物候学研究成果,我国在距今8000—5000年间,遇到了进入新石器时代以来的第二次大洪水。距今5000年以后,进入平稳期,气候出现了波动下降的总趋势。其间,距今4700—4000年发生较小的波动和1—2米高海面”。[18]赵国华先生也说:“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测,鲧禹的神话起源于西起甘肃甘谷县东至陕西临潼这一地区。值得注意的是,甘肃甘谷县恰在今渭河南岸,陕西临潼也在今渭河南岸。今渭河实为古黄河。这一地理环境不禁令人联想到洪水”。[19]这些研究成果都与流传于云南的民间故事《梅葛》中的情节一样:“熊血化成洪水,兄妹躲进葫芦,后结婚为人类祖先”。[20]值得注意的是,赵国华先生认为出土在甘谷西坪的晰蜴纹陶瓶,就是伏羲形象的象征。他说:“无论是晰蜴、龟、鸟,它们在远古时代都是原始先民用以象征男根又象征男性的动物!上述情况不仅更加证实了远古的洪水发生在今渭河流域,而且说明在征服那场洪水的搏斗中男性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21]
  四、结论
  “华胥履迹生伏羲”,伏羲是天地间的第一个儿子。华胥是种籽,伏羲则是种籽中的嫩芽。从一粒种子的变化去观察宇宙世界,伏羲则成为宇宙之主。随着伏羲氏的诞生,各种物类也纷纷出笼生长,华夏文明由此而发生,华夏子孙由此而绵绵不绝,发展壮大,屹立在世界的东方,对人类文明产生了积极而长远的影响。而伏羲也成为中华民族的始祖,被华夏子孙顶礼膜拜。
  华胥氏履迹之雷泽,在人口稀少的伏羲时代,则不应是一个很具体的地名,其地域范围荡荡乎无际,这才符合当时的现实。只有这样认识,才是对古籍中记述雷泽抵牾相悖与今人南辕北辙的说法的一种最好解释。当然,其中心区域当在今天水一带,这是毫无疑异的,大地湾文化遗址的发掘证明,早在5000至7800年前,人类就生息繁衍在天水一带,而伏羲氏族是其中最强大的部落联盟。由此可知,天水作为“羲皇故里”是当之无愧的。中华文明最早从这里折射出曙光,形成了灿烂光明的华族,影响着世界文明的进程。